像我们学建筑和规划设计的人,到纽约,建议到曼哈顿西区的HIGH LINE PARK看一看。去那里,拍照留念没什么意思,但对解读城市的可塑性和可持续发展是会有相当益处的。
HIGH LINE PARK顾名思义,就是架在高处的呈线性特征的公园。因为被架在空中会有效的降低地面运输的危险性,HIGH LINE 曾经是纽约人的生命补给线—“lifeline of New York”。
这段线路北起曼哈顿西侧34街往南,北到Gansevoort St,总长1.45英里。在卡车运货还不普及的时候,HIGH LINE曾经是曼哈顿主要的货物运输渠道。但在1980年,HIGH LINE完全被更加便捷的卡车货运取代了。大都市的发展就是这样,当它一旦失去了原有的功能,便迅速成为阻碍城市发展的“毒瘤”。1999年,HIGH LINE面临着被拆除的危险,好在当时的纽约市政府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,决定保留这段铁路,并把它改造成一个线性的城市公园。
我们知道,相对中国而言,美国是一个没有太长历史的国家。也许残留在城市当中这些废弃的铁路,向世人讲述的便是建立在大工业革命下飞速发展的纽约的历史。而为打造这个世界级的大都市立下了赫赫战功的铁路,对于大多数的纽约人来说,保留城市中残留的铁路,便是保留了这段历史。
中国其实早在建国初期,就有非常类似HIGH LINE PARK的想法。著名的建筑学者梁思成就曾经建议在保留北京古城城墙的基础上,建立一个建造在城墙之上的空中立体花园。梁说,“倘若建成,便是世界唯一的,可容纳上万人休闲,娱乐的场所”。即保留了文化古迹,也赋予了它新的功能。梁还为此方案绘制了效果图,即便是现在的人看到,仍然会令人兴奋不已。
可惜的是,这样的想法对于一个急于要和半封建,半殖民的旧中国决裂的新生政权来说,保留古城墙是不能被接受的。更何况还要把改建成花园,岂不是要为封建主子的残垣断壁涂脂抹粉吗?历史和我们中国的HIGH LINE PARK就这样擦肩而过了。是的,真理仿佛很难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!
HIGH LINE PARK的是由纽约的两个民主人士,提出的借鉴法国巴黎Promenade Plantee的做法,在公开竞赛中选中的方案。这条线路的改造主要是为市民提供一个在城市里的WALKING TRAIL(城市漫道)。在和各个街区交汇处,设计者提供出类似观景台一样的休息区,可以观赏到纽约一天中不同时间的街景(STREET SCAPE),这一点很有中国苏州园林中借景的味道。只不过所借之景更加生活,而非湖光山色。
HIGH LINE PARK的设计处处体现一个LINE的含义:地面的铺地是狭长的混凝土砌块,残留的轨道依然清晰可见。铺地有些则被设计成和座椅相连的形态。大多数的休息区都是用长型的木板直接拼搭而成,用肌理而成为不同的形态。简单明了,毫无造作。
HIGH LINE PARK 的LANDSCAPE也很有意思,故意模仿出杂草丛生的自然形态,俨然能够勾起人们对这段历史的记忆(MEMORY);趣味空间(NODE)的设计也颇有韵味,让人流连忘返。
但HIGH LINE PARK最吸引我的并非它的设计本身,也并非这篇文章的重点。对于有远见的城市设计者来说,纽约HIGH LINE PARK的成功之处,在于它的着眼点不是现在,而是对20年,50年,甚至100年后的曼哈顿西区这块土地的整体规划的意义。现在,对于大多数来纽约的游客,知道HIGH LINE PARK的也许大多是对艺术,建筑,规划有兴趣的人。不难理解,对游客而言,今天的HIGH LINE PARK是无法诠释他们心目中对大都市理解的。但从现HIGHLINE PARK两边新建的公寓和写字楼,譬如FRANK GEHRY的AIC大楼, 就不难看出将来这个地段未来发展的轮廓。我们可以构想,当周边废弃的厂房和仓库慢慢的被新功能的楼宇取代的那一刻,HIGH LINE PARK就逐步转变成为一个社区的公园,而这个工业区域就也逐步改变了它的属性,焕发出新的光彩来。
这种“逆向思维”真的很奇妙!即在保留历史文脉的基础上,先建立一个城市的脊梁,(社区公共空间),再逐步拆除或是改建这条脊梁两边的骨架。我没有到纽约的市政厅或是它的网站上看看这个区的ZONING,但不妨大胆的推测,这个被架起来的空中花园的底部,可以成为基础设备的藏身之所,周边建筑的空调机房,水井和变电站,或是为城市小区,商业所提供的大型停车场,都可以建在这条HIGH LINE的下面。同时,因为HIGH LINE的底部和城市界面相交汇,更能很好的利用来改造成小的商业和零售,或者杂货店。他们将充满着城市迭代中的古朴气氛,但又被巧妙的融合在新鲜活跃的都市文明中……
这不禁让我想到中国政府关于老区改造的一些做法了,仿佛只有不断的拆除才能有发展的空间。记得在一个项目的汇报会议上,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国政府官员谈及对一个老区菜市场的保护问题上,振振有词的说“我现在看不到它有任何存在的价值,挡在那里,啥也干不了!”。是的,不可否认,社会的发展必然让旧的东西失去了价值,但是我们必须时时提醒自己,我们的城市建设,是对未来的规划,是一个可持续发展的规划,因为新的东西也总有一天要变成老的东西。这就好比一个在社会生活中逐渐变得风烛残年的老人,他(她)难道就真的丧失原本的价值而变得一无是处了吗?我们或许不必再生硬的给这些“老人”去涂脂抹粉,让他(她)们像年轻人一样充满活力。但是他们身体里所蕴含的经验和历史,他们能够叙述前世今生的文化内涵,我们是否也应该给与一定意义的尊重呢?所以,相对于规划而言,建筑的力量在HIGH LINE PARK城市的设计者们看来过于渺小,他们考虑更多的是城市的可塑性,这才真的是非常值得我们中国建筑师学习的地方啊!
历史文化保护一直是个世界性的话题,城市设计中的矛盾又无所不在。一条简单的道路都会对社区造成重大的影响。我想,在我们对城市的某个区域的未来规划不是相当明确的时候,我们的设计者们是否能先把历史遗迹保留下来,加附其新的功能,或干脆先形成一个公共空间,再利用法律,来逐步发展和完善周边的设施,使其得到良性的发展。
比如我前面提到的那个老区菜市场的改造,就可以先试着保留其中一部分的老街菜场的形态,但可将其原始的交易功能转化为展览空间。再对其它的菜场空间进行改造,使其更具备实效性。法律则可用来控制周边建筑的容积率和限高,使其不至于“吃”掉这段历史。
当菜场的形态变成历史记忆的时候,首先对周边居民的定义是这里出现了一个新的城市公园,一个新的可以休憩玩耍的地方。然后我再在它的周边规划设计楼宇,公寓,商业,医院和学校。这种先景观后建筑,先配套后开发的思路不是既能保留场地原有的历史特征,又能起到最大场地价值的作用吗?
我常想,可塑性和能够可持续发展的必然是可以预料到的事物,就像HIGH LINE,你可以看到它的根基和发展的轮廓。就如种下的一棵小树,有足够的阳光和空气,就能有成为参天大树的那一天。可当我们把一棵长好的大树,强迫它移到另外的一块土地上,大树很快就会死掉。“橘生淮南为橘,生淮北为枳”。这个大树就好比一个无文脉,无根基,但表面完善的社区,它令我们迷惘—一百年后它会是什么样子?是要全部再被推倒重建吗?还是这段创造出来的历史片段也会有幸的被保护下来?但即便是保留下来了,那么这个区域之前的历史又怎么让人知道呢?这个空档又有谁能来填补呢?
这是我们站在HIGH LINE PARK不得不思考的问题。
注:本文除封面高线公园鸟瞰、梁思成空中花园线稿图、卫星图来自网络外,其它均为作者实地拍摄,版权归原作者所有!